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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通車周報

迪士尼也能向人民課稅? 是「課稅」,不是「繳稅」!

各級政府為施政,被法律賦予權力向人民課徵租稅,但,迪士尼也能向人民課稅?這是怎麼一回事?每年吸引成千上萬旅客湧入的奧蘭多迪士尼樂園,背後竟有個先進的類政府型態?他們是如何運用徵稅,在自給自足的同時,持續地擴大樂園的營運與興建?

多數人知道迪士尼樂園有個明日世界(Experimental Prototype Community of Tomorrow,(EPCOT)),但卻不知道明日世界不僅是園區的名字,而是迪士尼推出的一種具未來實驗性的都市概念,設想可以測試與實踐前瞻生活型態的空間,也是這個概念使得迪士尼認識到在拓展營運的過程之中,必須擁有高度的自治權

這件事,可以從50年代開始說起。

旭日東升

1955年,迪士尼樂園在加州盛大開幕後,在美國東岸開闢另一可與之相比甚而更氣派的大型樂園和度假勝地,自然成為迪士尼公司(Walt Disney Company)積極拓展業務的下一步。在決定何處才是最適宜建造「灰姑娘城堡」的據點時,一共有13座城市成功進入候選名單。考慮每年參訪加州迪士尼樂園的遊客中,雖然只有2%來自密蘇里州以東的區域,不過這些區域的居住人口,就占了美國總人口的3/4!密蘇里州想當然耳,便成為迪士尼公司的首選地點,而位於密西西比河旁的聖路易斯市(St. Louis)正敞開雙手,迎接著迪士尼高層人員的到來。

歷經幾次面談,雙方對政商合作都表現出正向且高度的興趣,然而當這一切將要拍板定案之際,好巧不巧聖路易斯市的商業大佬在一場聚會中,恣意又高傲地表達了他對興建遊樂園的鄙視,這徹底激怒了華特˙迪士尼(Walt Disney),也讓迪士尼公司及時收手。

「任何認為可以藉由在這個城市中蓋一座樂園就可取得成功的人,都應該找人檢查一下他的腦袋。」正是這句話,間接促成第二座的迪士尼樂園順利落腳在佛羅里達州的奧蘭多市(Orlando)。

1967年,迪士尼公司獲得佛羅里達州州長的首肯,同意他們在跨越橘縣(Orange County)和奧西歐拉縣(Osceola County)的區域中,打造面積達25,000英畝的迪士尼園區。不只如此,為了提升四周的經濟成長,並帶動觀光、娛樂產業的發展,佛羅里達州通過法案為迪士尼劃設出自治的特別稅區。特別稅區就像是一個小型的政府組織,可以對人民課稅,並將稅收用於蓋建基礎設施(例如造橋、鋪路)和提供公共服務(例如水電、消防、警察、醫療)。另外,由於是自治系統,特別稅區大多時候不需受到縣政府或州政府的建築、汙水處理、環境法規和其他法令的限制,而是擁有自己的一套專屬規範,使得迪士尼在設計、經營和擴建樂園時,便可按照自身所想,不再綁手綁腳。

如此特殊存在的自治稅區有著正式的名稱,叫做:「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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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迪士尼服務的自治特別稅區

豔陽高照

半世紀以來,由五名成員組成的監事會(Board of Supervisors)負責管理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且成員大多為迪士尼集團所指派。其自給自足的系統大致是這樣運作:

稅賦方面

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所涵蓋的土地由19位地主分別所有,主要包含迪士尼公司和它的子公司、關係企業,而進駐園區的廠商,如旅館Hilton、Wyndham;餐廳Planet Hollywood;電信業者AT&T Mobility等,則為有權使用迪士尼土地、建物的承租人。自治稅區每年11月會對這些土地所有人和承租人課徵從價稅(ad valorem tax)-一種按照每年1月1日財產估值徵收稅賦的課稅方式,且從中獲得的稅收平均一年在1.05億美元上下。2022 年的財務預算中,自治稅區將從價稅的稅率設定為13.57‰,高於市政府和縣政府的最高稅率10‰。

順帶一提,仔細研究的話,會發現迪士尼公司(連同關係企業)非但向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繳納從價稅,由於園區占地橫跨了佛羅里達州的橘縣和奧西歐拉縣,還必須向這兩個縣政府另外繳納稅率不等的從價稅。在2015年到2020間,迪士尼集團就為佛羅里達州中部區域,貢獻了2.8億美元的從價稅稅收。

圖片來源:https://blogmickey.com/

自治稅區核課從價稅主要有兩個目的,一為有2/3的稅收用於支付自治稅區的營運和開發成本(不光是迪士尼樂園,還有各項大型建設、基礎設施。舉個例子:通往迪士尼的六線道高速公路也屬於自治稅區的管轄範圍),二為剩餘的1/3拿來為發行的從價稅債券(ad valorem tax bonds)提供償債擔保

債券方面

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在徵收從價稅的同時,也透過向民間發行從價稅債券和公用事業收入債券(utility revenue bonds)來充足營運、服務、和建造、改良設施所需的資金。目前流通在外的債券金額約有10億美元。

這邊有個小插曲,關於法律上自治稅區能否發行市政債券(municipal bonds)一事並非毫無疑問,尤其是公共基金可否用於私人目的過去常引起爭議。佛州最高法院在1968年裁判,雖然自治稅區有助於迪士尼的專案發展,但很明顯地自治稅區中的許多居民也因此受惠。所以自此之後,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成為美國少數允許得以政府型態方式發行債券的區域。

為了確保債券到期時能對債券持有人履行償還本金和利息的義務,自治稅區設有償債基金(Sinking Fund),可將債務分數年攤提。

以從價稅債券來說,當自治稅區徵收從價稅後,須先將稅收存入從價稅基金(Ad Valorem Tax Fund),之後每年提撥一定的金額至償債基金中,如從價稅基金中還有剩餘,得視情形用於贖回債券或拿來做其他使用目的。因此換個方式說,自治稅區發行從價稅債券所提供的擔保,正是其所徵收的從價稅稅收,而從價稅的來源無非是迪士尼自身,剛好形成一種自給自足的循環

除此之外自治稅區也對公用事業收入債券的發行提供擔保,除同樣成立償債基金外,顧名思義亦將每年自公用事業系統賺取的淨收入設定質權,向投資人保證只要迪士尼持續正常營運,償債問題大可不必擔心。

而自治稅區所給予的「安心丸」不僅在於債權的擔保,其實還有這麼一段敘述清楚印在發行文件上:

該「不損害條款(non-impairment clause),向公眾揭示佛羅里達州的州政府將不會以任何方式損害或改變自治稅區擁有專案或徵稅的權利,也不會以任何方式損害債券持有人的權利或救濟

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這種一環扣一環,生生不息的循環系統,似乎達到一種平衡;若非有外界介入,估計可以長年營運下去。

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的循環系統

夕陽西下

2022年4月,迪士尼公司公開譴責佛羅里達州於3月底剛通過的父母教育權利法案(Florida Parental Rights in Education Act),該法案禁止在幼稚園到小學三年級的課堂中討論性取向和性別認同,因而又被稱為「Don’t Say Gay Law」。以共和黨為首的州議會聞訊後火速提案,要求廢除迪士尼的自治權並解散整個自治特別稅區。不論州政府和州長Ron DeSantis(隆恩˙迪尚特)的決定是否為針對迪士尼的報復性懲罰,至少時間序是這樣,提案也獲得簽署,2023年6月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就要正式走入歷史了。

在迪士尼公司和佛州執政者間的無解宿仇之下,有哪些面向將受到嚴重衝擊?

當地居民的稅務負擔會否加重?

自治稅區解散之後,橘縣和奧西歐拉縣必須接替提供原來由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提供的本地公共服務,包括基礎設施、水電系統、廢棄物處理等等。而且,從上方的循環圖中也能清楚看到,平均每年1.05 億美元的稅收將不復存在(殊難想像迪士尼在沒有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的狀況下,還會願意每年繼續掏腰包支付這麼龐大的金額),這意味著當地縣市的納稅人可能要共同面臨負擔部分成本的窘境

另一方面,每年迪士尼集團向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納稅之餘,也須向橘縣和奧西歐拉縣繳稅,因而縱使每年1.05 億美元的收入終將煙消雲散,橘縣和奧西歐拉縣的稅收也不會減少。換句話說,迪士尼集團和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間的循環本是獨立於向縣府納稅的義務,循環系統即使被拔除,原有的繳稅義務仍會持續存在

10億美元的債券債務誰來付?

依照法律規定,當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解散清算時,該區域的的橘縣和奧西歐拉縣要概括承受自治稅區所留下的資產負債,相當於,這兩個縣政府必須接下償還10億美元債券債務的重責大任。至於它們個別要承擔多少債務?以及要用什麼比例分配?這些都是懸而未決的問題。

許多專家指出,或許更根本的問題是,佛羅里達州究竟可否自行撕碎「不損害條款(non-impairment clause)」?若取消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的自治稅區地位,如何向投資人說明州政府並沒有損害到「自治稅區擁有專案或徵稅的權利」?無疑地,州政府若這麼做恐怕將違反自身的合約義務

綜合上述考量,普遍認為州政府最有可能的做法是,在解散日來臨之前要求啟動加速條款,要麼提前償還本金利息,要麼贖回債券,皆不致使債券持有人的權益受到太大波及。唯一的缺點為其中有一檔在2018年發行的公用事業收入債券,依照合約約定在2029年10月前禁止贖回。

餘波盪漾

在佛羅里達州,個人不用繳所得稅,企業只要繳5.5%的所得稅,在這貌似稅收顯有不足的情形下,其實拜佛羅里達州繁榮的營業活動所賜,從飯店、遊樂園、紀念品、景點門票每年徵收而來的營業稅就為政府貢獻為數不少的觀光財;而飯店、餐廳、遊樂園每年也要為其所擁有的土地、建物、遊樂設施等不動產估值,繳納從價稅、財產稅。當地縣政府也會對飯店或租賃業者所收到的付款徵收觀光發展稅(tourist development taxes),亦即俗稱的「床稅(bed taxes)」。

這些相關的稅收,或多或少是因為佛羅里達州最大雇主和納稅人-迪士尼樂園的緣故,中部區域可能靠其帶動商業、可能靠其吸引人潮,可能靠其基礎建設,一旦米老鼠特區遭到解散,周遭的經濟動能將隨之動盪。而在配套措施發展出來之前,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的被消失對州政府和當地兩縣的「碰撞效應」,在程度與範圍上仍屬難以衡量。

參考資料

Richard Foglesong著作:Married to the Mouse: Walt Disney World and Orlando
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官方網站
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債券發行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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